與其責罵壞媒體，不如資助好新聞！――介紹一個台大校友與教師共同參與的新聞改革行動
本文轉載自《台大校友雙月刊》2013年 NO.87期，網址：http://www.alum.ntu.edu.tw/wordpress/?p=16275
文／胡元輝
我相信，許多人都有相同的感嘆，台灣的新聞媒體不成樣。許多台大校友甚至告訴我，有時真想把電視給砸了！氣憤之情溢於言表。
無奈，校友們的怒氣最近又像山洪一樣的爆發了！剛剛過去的人間三月天，媒體在所謂「雙屍案」與「醃頭案」的報導上，再度展現「高超」的推理及演技，不僅隨意臆測案情，直將犯罪嫌疑人當成罪犯，而且在新聞節目中以戲劇手法模擬犯罪經過，栩栩如生、唯妙唯肖，讓人以為演出者就在現場目睹整個事件的經過。
更嚴重的是，媒體批判之聲固然不絕於耳，有些媒體工作者竟然大言不慚地辯護，指媒體純係報導檢警的偵辦狀態，無須遵守「無罪推定原則」；而且，新聞報導採取現場重建的模擬手法已行之多年，何罪之有？凡此種種，不只顯示我們的媒體工作者心中僅以收視為念，抑且已經知識偏差到離譜的境界。身為一名學校畢業後即在媒體服務的「前媒體工作者」，心中不禁有種難以言喻的痛。
回顧自己的媒體生涯，總計服務達25年，從某個角度來說，這個行業的良窳，自己固不能完全脫離干係；這個行業的毀譽，亦無法全然置身事外。何況，現在不只在大學的傳播系任教，還在多個非營利組織推動媒體品質的提升，看到媒體被人嫌厭、斥責，實無冷眼旁觀的權利！
許多校友或許會疑惑，既然媒體都訂有自律規範，為何就是發揮不了自律的功能？校友們會有此類疑惑當屬自然，媒體作為民主政治裡的「第四權」，本賴自律以免於政治力的不當干預，但台灣的媒體自律卻一再失效，其原因不只在於市場失靈(market failure)，更是政府失靈(government failure)下的產物。我們的商業媒體不但無法透過自由市場的競爭，提供優質的新聞產品，亦無法藉由政治力的良善規劃，讓公共利益獲得最大程度的保障，此非政府失靈又是甚麼？
面對市場與政府失靈的局面，許多公民團體及有心人士近年來迭有呼籲，要求政府制定妥善的政策，一方面導引商業媒體步入競爭的正軌，另方面則透過公共媒體的壯大，衡平商業媒體的缺陷。但政府的動作不是慢得無以復加，就是靜悄悄，動也不動。包括許多台大校友在內的朋友們因此在這些努力之外，決定另闢蹊徑。
且讓我從幾個國外的故事說起。
不知校友們對今年2月美國奧斯卡電影獎的頒獎典禮，除了留意李安榮獲最佳導演獎之外，是否還注意到最佳紀錄短片的得獎作品―「控訴」(Inocente)？這是一部由Sean Fine與Andrea Nix夫婦所導演的影片，記錄加州一位無家可歸，但夢想成為藝術家的15 歲女孩Inocente Izucar，雖然遭到父親的無情家暴，並與媽媽及兩個弟弟流落於收容所，一度想偕母親跳河自盡，但仍然在藝術的天地裡找到生命的出口。此一紀錄片不僅反映了非法移民的惡劣處境及不與環境妥協的生命樣態，別具意義的是，這也是第一部透過群眾資助(crowdfunding)模式製作而得到奧斯卡獎的影片。
「群眾資助」是美國乃至全世界近四、五年來所興起的一種資金籌措模式，其做法通常是經由網際網路向大眾
說明資金籌措的項目，並透過不同的回饋方式，尋求大眾的小額資金贊助。美國的Kickstarter與Indiegogo可以說是目前最夯的群眾募資平台，而「控訴」一片即是藉由Kickstarter募得拍攝經費，總計得到294名網友52,527美元的支持。事實上，本屆奧斯卡獎的競賽中，除了奪金的「控訴」以外，另外還有兩部經由Kickstarter平台募得拍攝資金的影片―「Kings Point」與「Buzkashi Boys」，亦同時獲得提名。
(圖說：Inocente紀錄片在Kickstarter平台上提案募資的網頁)
校友們可能好奇，究竟此種募資平台能夠得到社會上多大的支持？以去(2012)年為例，Kickstarter全年共得到逾220萬人次，近3.2億美元的資金，支持18,000個以上的創意提案，其中在影片類的提案就有5,790萬美元的贊助款。至於另一個群眾募資平台Indiegogo，2012年的贊助項目與資金亦獲得大幅成長，光是一個博物館的籌建計畫就獲得137萬餘美元的支持，刷新了Indiegogo的贊助紀錄。不過，校友們或許更想進一步瞭解的是，這些平台是否支持新聞報導類的提案？答案是有的。
以Kickstarter為例，去年就資助了包括六大洲在內的許多新聞工作者的提案。為了慶祝新聞性提案在該平台獲得明顯成長，Kickstarter在今年初便特別整理、公布了去年獲得最多贊助的幾個提案，其中包括一個專門報導與探討有關建築與城市規劃的獨立電台節目，共獲得5,661人所提供的17萬餘美元的支持，刷新了該平台成立以來新聞類提案的最高贊助紀錄。有許多跨國性的調查報導亦獲得贊助者的支持，例如一位記者為了探尋一種每年造成數千名貧苦農民致死的神祕傳染病真相，計畫從尼加拉瓜追蹤到斯里蘭卡，結果該提案獲得100人共9,000美元的支持。
不僅獨立的專業記者從Kickstarter平台獲得經費上的支持，亦有許多公民記者的提案在該平台上得到贊助。蘇丹南部努巴(Nuba)地區的公民報導團隊―「努巴之眼與耳」(Eyes and Ears Nuba)，希望將內戰中受到該國總統Al-Bashir殘害的努巴人民實況向世界宣達，結果共有約400人提供45,000美元給該團隊，藉以建立一個多媒體的網站來傳送他們的新聞資訊。美國馬里蘭州巴爾的摩市的Baltimore Brew網站，係由專業新聞工作者Fern Shen、Mark Reutter，結合十餘名志工所推動的社區新聞網站，他們需要經費來擴充未來的營運，包括聘僱一名業務經理以期增加營收，結果該計畫亦獲得約300人近25,000美元的贊助。
其實，美國不只存在此類綜合型提案的群眾募資平台，2008年上線的Spot.us網站，更是專門提供新聞報導類提案的非營利募資平台，此一網站並已成為其他國家仿效的對象，充分顯示在全球新聞業營運模式面臨崩解及轉型的時代，各民主國家的有心人士無不竭盡心力，探尋各種可能的新營運模式，特別是能夠不受政治力與經濟力左右，實現新聞作為一種公器的營運模式。
(圖說：Spot.us最新提案的網頁）
藉此要向校友們報告的是，台灣在多位台大校友及教師的參與下(包括台大新聞研究所教授林麗雲、林照真、台大經濟系畢業校友，也是獨立媒體新頭殼網站董事長蘇正平等)，同樣也在進行此種新模式的探索，而且有了不錯的開始。取名為weReport的調查/深度報導公眾委製平台，已於2011年12月3日正式上線，截至今年三月底為止，已有355人次的捐款，贊助了22項報導提案，其中更有多項提案的完成作品，獲得卓越新聞獎的入選與PeoPo公民新聞獎的得獎肯定，而平台所獲得的贊助款則已超過260萬元。
(圖說：weReport網站首頁)
顯然，對台灣新聞生態不滿的人，除了批評以外，還可以用許多方法來推動新聞改革。有句話說：與其詛咒黑暗，不如點亮蠟燭。借用此語，我們也可以說：與其責罵壞媒體，不如資助好新聞！付費支持優質新聞的時代已經來臨！
延伸閱讀
1. 胡元輝編 (2012)。《公眾委製新聞的時代來臨：weReport調查報導平台的意義與展望》。台北：優質新聞發展協會。
2. 羅世宏、胡元輝編 (2010)。《新聞業的危機與重建─全球經驗與台灣省思》。台北：先驅媒體。
3. 胡元輝 (2012)。〈網路再造調查報導新契機？─美國新興非營利新聞組織經營模式的探討〉，《傳播研究與實踐》，2(2), 67-99。
4. 胡元輝 (2011)。〈新聞與民主─過去、現在與未來〉，《台大新聞論壇》，11, 5-17。
